皎皎明月鉴我心
——评新编黄梅戏《伊犁月》
王夔
由安徽省太湖县黄梅戏演艺有限公司创作演出的新编黄梅戏《伊犁月》，将清代皖籍文人王大枢的精神世界与边疆诗情转换成家国同构的戏剧符码，在舞台上构建起跨越地域与民族的文化对话场域，不仅延续了黄梅戏的美学传统，也探索了戏曲当代表达的可能性。
互文意象：建构从皖江到边疆的空间叙事
黄梅戏《伊犁月》主要讲述清代安徽太湖名士王大枢谪戍伊犁，历时十余年，不避凶险勘测地形，不辞艰辛编成《伊犁志》的故事。该剧以互文意象建构了从皖江流域到西北边疆的空间叙事，修志事件勾连着文化认同、国土意识等宏大命题，回应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当代话语，既沿袭了历史叙事的严肃性，又释放了戏剧冲突的艺术张力。具体表现在：
一是地理场域的互文意象。开场时暮年王大枢从舞台深处缓缓走出，舞台右侧以水墨淡彩勾勒出皖南建筑的朦胧剪影，与边疆驿站的夯土碉楼形成视觉互文意象，巧妙建构出“内地—边疆”的二元叙事格局。二是人物情感的互文意象。当王大枢伏案查阅典籍时，对着明月倾诉对妻子和家乡的思念：“明月当空悬北斗，照得离人万般愁。为修志书荒野走，忘记春夏与冬秋。五年光阴弹指过，未顾贤妻愧且羞。”恍惚之间，王大枢见到了妻子秀琴，二人互诉衷肠，执手话别。屏风缓缓旋转，青瓦白墙渐变为沙漠戈壁，西域乐器的呜咽与黄梅戏的婉转悠扬形成和鸣。此处不仅是场景的转换，更是人物情感的碰撞。三是文化符号的互文意象。当王大枢在塞外风沙中校勘典籍的剪影，与阿依古丽在月光下旋转的裙裾形成蒙太奇式叠印，个体命运与家国情怀的互文效应被具象化呈现出来。
该剧通过文本叙事的互文意象，突破传统边塞文学“谪戍苦寒”的单一视角，探索了边疆题材戏剧书写的新路径。
互文意象：建构从皖江到边疆的空间叙事
黄梅戏《伊犁月》的主人公王大枢是清代乾嘉时期伊犁诗坛成就颇高且极具代表性的诗人，因生性耿直为权贵所恶，遭贬谪伊犁。在到达伊犁的第二年，王大枢向时任伊犁将军的保宁进呈《伊犁星野述》，深受其赏识，尔后奉命编修《伊犁志》。该剧编剧欧阳冰云通过研读相关史料，将王大枢其人其事转化成戏剧冲突，在历史的褶皱中打捞精神原乡，借营造三层困境来展开文人叙事，塑造了一位身处逆境却不改初心的古代知识分子形象。
一是文化困境。面对清廷“西域无史”的缺憾，王大枢以戍员身份向伊犁将军陈述修志的重要性，历时十余载踏遍天山南北，将实地勘测与文献考据熔铸为首部伊犁地方志《伊犁志》，突破了“西域无史”的现实困境，为我国边界疆域提供了翔实的历史依据。二是情感困境。王大枢贬谪西行，其妻秀琴赴京为夫申冤，四处求告无门，最终劳累而逝。在第四场《天山别》中，夫妻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他们的情感困境既体现出传统文人的家国情怀，又流淌着普通人伉俪情深的情感温度。三是生存困境。王大枢登上天山勘探，突遭雪崩面临生存危机。当众人在暴风雪中陷入绝望时，王大枢一边倾情独唱一边在雪上狂书，将个人的文化追求与家国理想升华为文明传承的集体使命，进而抵达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原乡。上述三种困境采用线性结构叙事，勾连起边疆地理测绘、文化融合与民族团结等多线，形成“修志”主线与“文化戍边”暗线的复调叙事，建构起时空交织与史诗张力相融合的艺术表达。
融合出新：在传统肌理上编织现代美学
黄梅戏《伊犁月》通过不同维度的融合，在黄梅戏传统美学的肌理上编织出契合现代美学的审美样态。
首先是音乐创作上的融合。《伊犁月》在保留黄梅戏传统声腔特色的基础上，巧妙融入少数民族音乐元素，不仅拓展了音乐的表现力，也更符合作品文化融合的题旨。此外，主创团队还为不同角色打造独具个性的音乐标识，如王大枢的音乐唱段凸显苍劲悲怆的文人气质，阿依古丽的音乐旋律表现的是草原明珠的生命光华。
其次是表演风格上的融合。演员余乘鸿在塑造王大枢时，在传统身段基础上增加了在边疆行走的质感，甩髯时的力度控制与测绘边疆地理时的专注神情相呼应，使程式化表演成为刻画人物性格的有机部分。
再次是舞美设计上的融合。写意与写实叠加，艺术与技术联动，实现了“写意象征”到“意象建构”的升级。全剧多处采用动态布景，借纱幕投影实时生成季节变换的边疆风貌。尤其是雪崩场景的营造令人印象深刻，风雪的动态呈现与群舞演员舞动水袖象征雪崩的场景形成虚实互文，既保留了戏曲虚拟性的美学精髓，又通过现代技法拓展了戏曲写意的边界。
黄梅戏《伊犁月》在叙事维度上实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想象的协调统一，在表现形式上实现了传统美学与技术媒介的有机融合，但仍存在打磨提升的空间。如剧名为《伊犁月》，但剧中月亮的意象运用不足，名与实的关联度并不高。月亮意象在中国文学传统中寄寓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与复杂的情感体验：既是思乡怀人的载体，又是两情相悦的象征；既是高洁人格的写照，又是人生哲理的隐喻。如能将每场戏的情节安排与“月”的意象相呼应，让王大枢的内心澄澈与皎洁月华形成共振，凸显其精神追求及生命态度，则全剧情节、意象与人物情感可以更加完美地融合，在艺术表现上实现题旨深度与意象广度的更好共生。
* 作者系安徽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安徽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教授。
来源：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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