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论坛

非经典时代的经典——《许辉研究》序

时间:2013/11/12

王达敏

    三十多年前,许辉考入安徽大学中文系,那时我已留校任教去上海学习,待我从上海回来时,他快毕业了。我们同在一系,相知相识却在十多年后的1995年,还是因为要写他的小说评论,可见我的孤陋寡闻达到了何种严重的程度。
    初见他,顿生疑惑,这就是那个创作了《库库诺尔》、《焚烧的春天》、《夏天的公事》、《康庄》等小说,并且多次获得上海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青年文学最高奖)的许辉吗?许辉知性深沉,乡土浮动,“带着淮北平原风霜雨露的模样……像平原上的风景坦坦荡荡,一览无余。”(鲁彦周)人敦厚朴实,极谦逊低调,又不擅于自我表现,整个人就没有飞扬起来。这样的人能写出好小说吗?我怀疑!待读过他的小说后,我不禁赞叹:简直太美了!安徽竟然有这么优秀的青年小说家!
    许辉小说乡土韵味浓郁,他把纯朴浑厚的乡风民情和自然风光写得如同牧歌般辽远优美,让人品尝到淮河流域文化的魅力,从中能够看出废名、沈从文、汪曾祺乃至鲁迅等作家对其的沾溉,能够感受到大师们的笔墨之韵,而这一切又是许辉式的。
    许辉小说敛气藏锋,于平淡中蕴含深刻,于不动声色的叙事中阐释人生、解说人性、指认现实真相。这是纯粹地道最见艺术功力的小说,需要读者用心体会、灵性悟读的小说。阅读思考之后,我写了一篇题为《在边缘域行走——许辉的小说创作》的评论,发表在《文学评论》1996年第5期。文学研究的最高刊物能够发表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评家评论同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作家的文章,一准是被许辉小说的魅力所感动了吧!
    我写那篇评论时,许辉的三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碑》还未发表出版,等到我的文章发表时,《碑》已经静悄悄地问世了。我猜想,也许许辉当时并未意识到《碑》有多么了不起,所以没有告诉我。多年之后,当他回忆《碑》的写作和发表的情况时,我能感觉到他当时的漫不经心。他说:《碑》最早其实是长篇小说《我在江淮大地的老家》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的一个开头,那是1992年的事,开头也仅仅是个开头。在以后的数年里,那个长篇数次开头,但均未写成。1996年,《芒种》的常柏祥先生来信约稿,说他们正在搞评奖,要我给他们写一个短篇,我手里没有短篇,但已经答应了,就到旧稿中去找,于是就找到了这个长篇的开头。当时我坐在地上看完,觉得完全可以独立成篇,再说那个长篇已经停笔不写,就简单修改打印出来,寄给常柏祥,很快就在《芒种》发表出来,紧接着被《小说月报》转载,又获得了《芒种》文学奖。
    直到陈思和主编的《逼近世纪末小说选  卷四·1996》出版后,我才见到了《碑》。读后的兴奋一点也不亚于陈思和、张新颖。陈思和先生在《序言》里记录了他们当时读《碑》的兴奋之情:
    去年三月我在东京紧赶慢赶地写完小说选第三卷的序,到四月下旬回上海后又在清样上大改了一次,五月份才算定稿,已经耽误了预定的出版时间。可是今年转眼已是五月,选出的小说稿一直压在我的手里,迟迟地不愿交出去,一篇序也迟迟地写不出来。不是我的伙伴们工作不尽力,而是我心中隐隐地有着某种期待,我对已经选出的作品感到不满足,尽管我们反复读了去年一年中的各大期刊和讨论了一些被视为重大突破的作品,慎重地在选本中表达我们对当下小说艺术的主观倾向,但我总觉得去年的小说创作实际情况应该比我们已经选出的内容有更高一层的境界,总觉得冥冥之中还有吞吐宇宙精气的艺术生命静伏在书林字海中等待着我们去感应和呼唤……直到前几天,新颖拿来一篇小说,连连说: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这是许辉的一个短篇,题目叫做《碑》,一共才七千多字,新颖是那样的兴奋,竟一气写下了三千多字的推荐意见。直到读完了这篇小说,我才松了一口气,仿佛是我的期待得到了应验,这本小说选也似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 
    有了这篇压轴之作,1996年小说选的水准就大为可观了。我要说,有了《碑》,许辉小说的经典性一下子就突显出来。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家,能在同样篇幅内写出一篇如此富有象征意味、如此丰富精致的小说的作家,实在很少。若称许辉是这三十年间最像小说家的小说家,《碑》、《夏天的公事》、《焚烧的春天》等小说是“非经典时代的经典”,应该不会太离谱。
    我是多么希望许辉继续着《碑》、《夏天的公事》、《焚烧的春天》等小说的写法,在自然和生命涌动、天地人合一的造化空间里,创造出“一幅生命元气充沛的自然长卷”。1997年以后,许辉加大了读书的范围和容量,文史哲之外,他还阅读了诸多其他人文社会学科的名著名作,我们之间曾有过几次或长或短的读书心得交流。我非常清楚,许辉扩大读书范围,意在为写作蓄养知识、思力、精神。与此同时,他写作不辍,作品的数量不多也不少,顺便说一句,许辉的小说不以数量胜,而以质量胜。再顺便说一句,求量而不求质,已经成为当前中国文坛的顽症。此时许辉的文学创作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气韵生动、“纯以神行”的中短篇小说明显少了,占据他写作中心位置的则是长篇小说和散文。这些作品仍然保持着许辉一以贯之的特色,并且在思想和艺术方面多有新创,长篇小说《尘世》对共名的历史作个人化的叙写,“出现了让人耳目一新的书写效果”,为上世纪90年代文学“正式树立起一个新的参照”。 《王》和《没有结局的爱情》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东方圣经”、“江淮平原的百科全书”。其散文是关乎土地、人和生命的写作,浑朴简约,极具丰富的文化内涵。但我以为,许辉中短篇小说艺术的纯粹、圆润、独特及其影响,远在他的长篇小说之上。再者,他的长篇小说放在近二十多年的长篇小说中并不突出,而他的中短篇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足可以跻身于中国现当代最优秀小说之列而毫不逊色。鉴于此,我对许辉的期待,既是朋友的厚望,更是评家的责任。
    许辉,你就为文学史再添几篇如同《碑》一样的好小说吧!

附件: